汉密尔顿国家利益【一一七、汉密尔顿的政治理念】

书接上文，这就是初期美国政治有喜感的地方，不能拿西敏寺政治标准来衡量，因为我们不能说杰弗森是反对党领袖，他是领袖，但是他领导的不能叫反对党，因为他本人就是内阁国务卿（外交部长）。

我们如果看大西洋彼岸又会发现新喜感：汉密尔顿和杰弗森的关系在伦敦就能找到类比。小皮特首相是强势政治家，金融头脑，冷静，强硬，不感情用事，追求高效率，他比他父亲拥有更多“伦敦的朋友”作粉丝。查尔斯-詹姆斯-福克斯则是自由主义浪漫者，他根本对英镑信用等级，不列颠国债市场价格这样的问题不屑一顾，他用他“深情的泪水”浇灌着“自由之树”。把汉密尔顿说成美国版小皮特，把杰弗森说成美国版詹姆斯完全没有问题，甚至在法国大革命问题上都不成问题，汉密尔顿对法国大革命深恶痛绝，而杰弗森则曾经为法国大革命热情欢呼。

汉密尔顿和杰弗森是对立的两极，他们在性格和思路上都是对立的。杰弗森在安全的成长环境长大，他们家庭好几代人都很富足。汉密尔顿的成长道路则充满不安全感，他自己甚至都搞不清楚他的真实出生年份，我们知道他出生于1755年，他以为自己生于1757年。他生母的生活方式如果在新英格兰就要出大问题，16岁的她和一个岁数不明的老男人结成“丹麦人关系”（注：根据当时的英格兰普通法，必须经过宗教仪式才结成夫妻关系，没有宗教仪式的男女关系是普通法关系，也称作丹麦人关系。），这一对男女都非常诡异，她的名字就有十多种写法，而这个男人也有很多名字（注：把名字改来改去是当时逃避追究的常用作法。），大家称这个老人叫“卑小的犹太人”。

她后来又和苏格兰小贩詹姆斯-汉密尔顿私奔同居，这个男人后来又抛弃她消失无踪。我们可以看到，汉密尔顿的自我成就之路非常艰难，也非常值得人们尊敬，可是私生子身份似乎吞噬着他的灵魂，他极度憎恶贫穷，他把贫穷等于黑暗力量，汉密尔顿一直避免，一直尽力无视甚至说鄙视穷人，看到穷人他就会想到自己的童年。

小个子，红头发，蓝眼珠，汉密尔顿让人尊敬却又让人感到害怕，汉密尔顿毫不掩饰地，率直地发表一些观点，他或许没有意识到，公开发表这样的观点在美国要付出政治代价：“每个人都必需有一把刀。。。他所有的行为没有别的目的，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因此我们必需用他的方式管理他，使他和公众利益合作，压制他永无止尽的贪婪和雄心。”

美国人把这种话叫作“阴沟里的哲学”gutter philosophy，这是西印度群岛文化，那里各种族通婚，美洲，非洲和欧洲各种文化交融产生出一种让美国人感到恶心害怕的文化环境，人和人之间充满诡诈和猜疑，不要说男人欺负男人是常情，甚至男人欺负女人都很普遍。而美国则是个传统农业社会，乡亲们之间总是以真诚相待，当然，如果一个人被大家发现是个没荣誉感的撒谎者，他就完全完蛋。

有人告诉汉密尔顿说，人和人应该以信任为前提开始交往，汉密尔顿驳斥这是“猪糠”（注：猪糠，猪食hogwash意思就是无意义的垃圾话）。汉密尔顿尤其讨厌杰弗森这样的富庶人家子弟说穷人好话：什么人和人都是平等的，做事情要以尊重和平等为前提。汉密尔顿认为这样的说法如果不是假冒伪善，就是危险的疯狂思想。汉密尔顿向往贵族精英政治，他认为必须压制“躁动而难以控制的大众”，他非常欣赏英格兰的精英等级社会，他认为西敏寺体系可以把民主用狗绳拴住。

理解汉密尔顿的思路，我们就理解为什么他建议非民意直选的终身参议院制度，这其实就类似不列颠的贵族院。汉密尔顿非常仰慕不列颠***体系，有人说他是“反动派”，他当然在许多地方是反动派，但是他又有许多向前看的地方。比如，他认为美国由各州组成的国家体制会妨碍美国成为一个伟大帝国，他要锐意进取改革，加强中央力量，加强统一。

汉密尔顿和杰弗森一样是个充满矛盾的人，他憎恶民主政治，但是他为共和国独立而英勇奋战；他出身非常卑微，但是他热爱贵族精英政治；他是华盛顿忠实的仆人，但是他在背地里会称华盛顿作“伟大的蠢货”；他是一个行事诚实的人，但是他会算计朋友；他是一个君主主义者，但是他却尽力投身于共和国的建立事业；他是一个顾家男人，但是他却有一个婚外***（他自己承认）。他曾经对内阁战争部长亨利-诺克斯将军说，“我的心常常控制着我的决断。”的确是如此，汉密尔顿会冲动行事，否则他这样向来憎恶决斗的人怎么会最终死于决斗？

汉密尔顿的心和杰弗森的心是不同的，他的心里对人性充满不信任；杰弗森更像欧洲的启蒙主义者，他对人性有着玫瑰色的，朦胧而浪漫的理想。有人说汉密尔顿是“右边的卢梭”，政敌杰弗森则说汉密尔顿有着“深刻的理解力，理性，诚实，在所有私人交往中都是一个有荣誉的人”，在公众社会生活里，他是一个有礼可亲近的人，在私人生活里，他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杰弗森认为汉密尔顿的政治理念存在严重问题，因为他被“不列颠的榜样迷惑”，以至于坚信腐败是管理国家必不可少的条件。

伍德罗-威尔森不仅是总统，他更是政治学教授和普林斯顿校长，威尔森说，“汉密尔顿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但是他不是一个伟大的美国人。”历史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就是汉密尔顿这样一个“非常不美国”的政治家开创一条政治道路，这条道路走下去就形成美国的保守党（共和党）。

同样的，杰弗森在财政问题，经济政策问题和权力中央化问题上和汉密尔顿的斗争日趋激烈，他也走出一条道路，一条走向***（注:比较容易让人产生困惑的是，当初这个党叫作“共和党”。）的道路。